从中国出发——读徐仲偶的现代场所绘画
与徐仲偶共事多年，常为他那层出不穷的无限创造力所惊叹。你只需把徐仲偶这几十年的作品一一排出，你肯定会诧异于他何以会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刻过写实的黑白木刻，马上就会参加全国美展获银奖(十届美展版画最高奖);他画过写实的油画，也可以立即参加法国巴黎的沙龙展。他还画国画，那意味也独到得很，决无与国画界所有画家有半点粘连。他的素描享誉川美，也绝对是他徐仲偶的风格。他的版画《榫卯系列》以中国传统木结构为主题，《核桃系列》以核桃形态为媒介，《青龙镇》则是以农村街市为题材的十米木刻长卷，三种共六幅均被大英博物馆所收藏。他还有《钱币系列》、《服饰系列》、《书写系列》……他又勤奋之极，几月不见，让你眼花缭乱的新创造系列又会让你目不暇接!我敢担保，只要有三、五月未见面，徐仲偶肯定有新作让你惊喜。
可不是!最近两年，徐仲偶调中央美术学院，任职于“城市设计学院”。他的近百幅以综合材料为媒介的巨幅版画作品(所刻木板叠起来已有一米多高)，其思路其格局其意味又让人为之叫绝。——何以如此?徐仲偶这批作品竟然是环境设计中的版画作品，或者说是版画作品中的环境艺术。
在这批作品中，徐仲偶痛快淋漓地发挥了他对中国艺术和中国精神的理解：他的这批作品借鉴于中国的书法和篆刻艺术，在汉字意蕴基础上，强调书法艺术的书写、笔痕、力量及速度、节奏与韵律感。他的作品中有书法用笔的骨法、力度、速度、节奏、韵律、笔势与章法，有“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传王维)之黑白关系的强烈对照。虚实关系尤其让徐仲偶着迷，老子“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的观念使其出现大量的空白与简洁处理，他的作品中又充满着似乎不经意的偶然与偶然中的必然，岂不闻“自然为上品之上”(唐.张彦远)么?当然，还有中国文字自身的魅力：你看这里有中国文人“听竹”的雅趣，有“归一”的哲理，有“客居”的闲适，还有我行我素的“独立”的表达……其笔形结构有的象大山，有的则如梅墨，有的状屋宇，有的却似藤蔓，——其实，它们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所有这些，仅仅是对造化的体验，对自然的感悟，对现实世界的虚拟的表达而已。唐书家李阳冰《上李大夫论古篆书》中有一段话说得精彩：“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常;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舒惨之分;于虫鱼禽兽，得屈伸飞动之理;于骨角齿牙，得摆拉咀嚼之势。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可谓通三才之品汇，备万物之情状矣。”徐仲偶的艺术以一种更本质的角度，去应和自然、社会形、神、运动本质规律之“常”、“度”、“容”、“体、“分”、“理”、“势”。这无疑是对中国经典“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唐.张)精神的一种独特的理解与传达……
徐仲偶把这一切称之为“从中国出发”!他想立足于“中国立场”，以中国精神直突入现代。
显然，徐仲偶的这一切确实绝非古典!他用现代版画的块面刻印方式并以综合材料的介入去完成自己的作品，他借鉴西方的形式构成关系，在简洁、单纯、抽象诸因素上，把传统书法、篆刻艺术与与之有异曲同工之效的版画艺术作了有机的结合。他的大块面的单纯色块乃至底色的介入，硬挺直线的黑块，他的超巨幅的大型壁画的尺寸，更使他的作品与中国古典作品相距甚远。当然，就我来看，徐仲偶的这批作品对古典传统最明显的突破，是他的场所意识。
中国古典绘画或者叫“卷轴”，或者叫“手卷”，或者叫“扇面”，顾名思义，这些绘画多是拿在手上“把玩”，或翻卷着看，或临时支在架子上近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上那细如毫发的刻划，是非凑得很近很近才能看得清楚的，该画就是“手卷”。这些作品放在室内的几案上看，或是竹林下溪涧边“雅集”时传看“把玩”都可以，绘画作品反正是拿在手上细细品，与环境场所没有直接的关系，画家作画时根本没有环境场所意识则是共同的。然而现代环境与场所与古代太不相同，要把古典“把玩”类型的作品张挂于宽大明亮高敞方正的现代楼厅居室之中显然会严重不协调。而徐仲偶这批作品，从一开始就从现代城市建筑的总体设计角度，把自己的版画从形式、材料、尺寸、色彩与风格、意蕴诸角度，与整体环境作综合的考虑、协调、设计与绘制。他的那些简洁、单纯、含蓄、抽象，有着强烈冲突与对比，既以东方意蕴为基调，又糅进某些不着痕迹的西方因素的作品，与当代楼厅居室的浑然一体，就并非偶然之得了。徐仲偶这批作品可以作为绘画装框展示，可以以壁画的方式直接绘制于居室内外的墙体，甚至可以设计成建筑部件的外饰组合进建筑之中。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徐仲偶完成了绘画艺术与建筑艺术的整合，完成了绘画艺术与现代城市生活的整合，当然也完成了中国传统艺术与现代审美的整合。
徐仲偶的场所艺术当然是他作为城市设计学院艺术家的专业使然，但他的这一独到而精彩的艺术观念，无疑会给从不考虑环境场所的中国当代画家们一个十分宝贵的启示。徐仲偶艺术从中国传统精神出发而呈现的十足的现代感，他作品中那种原创性的中国的当代意味，那种堂堂正正、浩然正大、当仁不让的中国气派，带给中国当代画坛的应该是更深刻的思考与反省。
林木 2009.8.26 于成都东山居竹斋